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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克勤现在简阳县红塔区工作。

红塔区在简阳县城郊,属于城乡结合部。但中间却隔了一条滚滚的沱江,交通极不方便。要等十几年后,沱江大桥建成,两地才连成一片。到那个时候,红塔区也成为市区的一部,改区为村——村中村。

这里所说的区,并不是区县的区。当年的地方行政区划比较乱,省下面是专区,专区下面是县,县下面一级有乡镇也有公社和区。区、公社下面则是大队和小队。

区、公社和乡镇平级,只不过,人口规模和集镇规模比乡镇小得多。

孙朝阳也找不到周克勤的家,就向路人打听。老周可是地方上的大名人,一问,大家都说你是找周副书记啊,他今天在区公所开会,去那里一准找到。

大年初二还开会,开的好像是关于地方治安的会议。孙朝阳和孙小小推着自行车刚进区公所,就看到大门正对着的木板壁大厅堂里挤了三十多个背着枪的民兵,一位戴眼镜的五十出头的男人正在台上讲话,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一把捷克式轻机枪。孙朝阳年三十打枪没打过瘾,顿时眼馋。

没错,讲话的正是周克勤,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最近社会治安不是太理想,民兵应该发挥先锋队作用,加强巡逻,密切联系群众,群治群防……云云。

讲完话后,民兵就要拉到河滩地区打靶训练。周克勤走向孙朝阳:“同志,请问你找谁?”

孙朝阳忙道:“周克勤周老师,您好,我是孙三石,牛沙河牛老师托我给你带点东西。这是我妹孙小小,一定要跟过来玩。”

“《棋王》孙三石。”周克勤眼睛一亮,热情地握住孙朝阳的手,不住摇:“你的书我反复读过很多遍,过瘾,非常过瘾。走,跟我到家里去坐坐。”

“周老师你这里……”孙朝阳指了指正排队出门的民兵。

周克勤说:“有民兵队长带队,我这里不是有你这位客人吗,就不去了。”

孙朝阳想要拿那把捷克造搂一梭子的心思就此流产。

不得不说,周克勤老师虽然年纪大,却长得很帅,他一米八零的个头,国字脸,浓眉大眼,跟电影明星一样,特别是那种儒雅的气质,让人 如沐春风。这种人在古代,就是大名士。可谁曾想,周老师竟然是写乡土文学的,而且写成了八十年代乡土文学的旗帜性人物。

周克勤的家就在红塔,离区公所不两里地的一处田野中,是一栋新建的小青瓦砖房,房前有一丛竹林,还种了不少粽子叶,在大冬天里显得郁郁葱葱。

和周老师的儒雅英俊不同,周妻却是个善良朴实的农村妇女,很有亲和力,看到孙朝阳的妹妹小小,眼睛就笑成弯月:“多漂亮的小姑娘啊,老周,这城里的女娃子就是长得好,早知道我们当年也生个丫头。”

周克勤和老妻有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昨天回家过年,今天一大早就回单位去了。

周老师稿酬丰厚,七十年代就是万元户了,家里年货自然不缺。周妻就拿了点心给孙朝阳兄妹吃,又说孙朝阳客人上门,中午就烧个羊肉。

简阳的羊肉非常出名,孙朝阳心中欢喜,连声说谢谢阿姨。

小小跑过去和周妻一起择菜,这丫头不认生,在外面落落大方的。

周克勤就和孙朝阳坐在厨房门口屋檐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孙朝阳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和一瓶火油递过去,道,这是牛老师让我带给你的,祝你春节愉快。牛老师说,上次你去成都问他要了几次,他都舍不得。另外,牛老师说打火机不白给,下次去成都的时候给他带点拐枣,他喜欢。

打火机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看起来有点年份,很有收藏价值,应该不便宜。

周克勤哈哈大笑:“要拐枣啊,河边多得很,拿根竹竿去打就是。但现在季节不对,要等到明年秋天。”

他们聊着,旁边的周妻插嘴:“老周你每个月都要去成都两趟,咱们这里虽然离省城不远,可你也是一把年纪,来回跑,身体受不了。”

周克勤:“我身体好得很,浑身都是使用不完的精力。”

周妻忽然幽怨:“使不完的精力,你如果有精力为什么不下地干活,去挑粪担子。我当年嫁给你的时候,本以为嫁了个吃商品粮的,要享福了。谁知道你换了几个单位,最后又回农村了,你说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傻的人。每次和你说起这事,你都说你的根在农村,你要写作,要体验生活。你倒是体验了,我呢?”

周克勤:“好了好了,有客人呢。”

原来,周克勤的一生倒是挺坎坷的,他年轻的时候读的是成都的中专。那年头,考中专的难度比上大学还高,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

可后来因为年少冲动受到冲击,回老家当了二十年农民。

周妻就是周克勤在读中专的时候和他确定关系的,老周被批斗,她一直不离不弃。

回乡务农的周克勤不愧是同时代文学界最优秀的天才之一,并没有就此沉沦。反而不断有文学作品发表,迄今已经有二十多部短篇、中篇小说问世,前年更是以《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这部长篇小说震惊文坛。

正因为他的巨大声望,县里解决了他的历史遗留问题,组织上给了个说法,调他去县文化馆做干部。不然,全国闻名的大作家还在地里插秧子,像话吗?

谁料,周克勤却不肯。说他是写乡土文学的,离开农村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他还是要留在农村,哪里都不去。

县里没办法,只能就地解决他的工作问题,安排他到红塔区公所做副书记。

周家经济条件优渥,比同时代的普通人不知道好多少,周妻心中却有个执念,想进城过几天城里人的日子。这回明明有进城的机会,丈夫却不肯,她满腹都是幽怨。

人年纪大了未免话多,周妻就低声唠叨起来。

当着客人的面,周克勤有点尴尬;“三石,你阿姨就这样,不要见怪。”

孙朝阳一笑,心中暗道:转城镇户口又有什么意思,今后几十年,只要你不是北上广深的土着,城市户口屁钱不顶。相反,如红塔区这种城乡结合部的村民,日子过得才是真的爽。不过,老周又不缺钱,他那本《许茂》改了两次电影,有出版了N次,拿钱拿到手软,有钱哪里都是天堂,还分什么城市农村?

不过,老周的妻子的心思孙朝阳也理解。一个为家庭操持了一辈子农村妇女,想过过城里人的生活,尤其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没有任何错,也应该。

他就笑道:“阿姨你别生气,依我看来,最多一年,你就会和周老师搬进城去,还不去不行。”

周妻:“怎么说,我不明白。”

孙朝阳又转头对周克勤道:“周老师,刚才你不是正和我说《棋王》里主角下的是道家的棋吗,我对道家学说,占卜之类略有涉猎,刚才偷偷给你起了一卦,乃是搬迁动土之卦。”

周克勤:“封建迷信,不能信。”

周妻却上了劲:“三石你快说说,别理我家老周。”

周克勤却一脸严肃:“三石,我是国家干部,不能听,你也不要说。”

孙朝阳哈哈一笑:“刚才我是开玩笑的,对了,今年要评茅盾文学奖,牛沙河老师让我给你带话,你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已经由作协推荐上去了。”

“有这事?”周克勤提起了精神,又摇头:“那跟我进不进城又有什么关系?”

孙朝阳:“周老师,如果你拿了大奖,你觉得组织上还会让你继续呆在农村?”

周妻:“啥奖?”

周妻是不懂文学的,孙朝阳也没有办法解释,只说:“阿姨,打个比方,相当于全国运动会。只要拿奖,就是全国冠军。一个全国冠军,你觉得省里还会让你呆在农村?到时候,组织命令你进城到更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去,你能不答应?”

周妻大喜:“老周,你一定要拿奖,咱们也搬进县城去。”

孙朝阳笑道:“去县城那能行,起码得进省城。”

确实,年底的茅盾文学奖宣布,周克勤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拿了大奖,排名还是第一。省里就把他调去文联做专业创作员,后来更是全国作协理事。

周克勤却摇头:“得不得奖不重要,我还是想留在农村,追求我的文学理想,我离不开这片土地。”

很快,周妻和小小就做好了午饭,菜倒是简单,就是佛手瓜烧羊肉,份量极其地足,满满装了一洗脸盆。

酒竟然是两瓶茅台。

阿姨说都是周克勤在外面开会,和出席笔会的时候带回来的。就是味道比较怪,老乡们只喝了一口酒不肯再吃,说没有老白干过瘾,不知道三石你喝得惯不?

孙朝阳;“谢谢阿姨,我无所谓,酒就是助兴的,只要有酒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