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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和孙朝阳找到邮递员,又拦住邮车。

邮车是一辆绿色的老解放,那车挺有趣,全车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就连打火也需要用手柄摇半天。司机是邮电局子弟,颇瘦,没有力气,还是孙朝阳脱掉衣服帮着摇半天,才让引擎启动了。

孙朝阳年方二十,农村和车间的体力劳动,让他长得身高臂长,体态均匀,肌肉结实。衣服一脱,众人都喝彩:“小孙身上这块儿练得真不错,跟《列宁和1918》里的华西里一样英俊。”

孙朝阳做健美姿势,炫耀:“健与美,速度与激情。”

大家都哈哈大笑,李红的脸又红了。

邮车的前挡风玻璃分成两块,雨刮器手动。也就是说,下雨的时候,你得用手去拨雨刮后面的连杆。偏偏四川阴雨天多,司机出一趟长途,都落下颈椎病了。老解放的刹车用的是气刹,发动机启动的时候空压机工作,把气体储存在罐里面,推动刹车片工作。整个驾驶室除了座凳是人造革,都是铁的,很蒸汽朋克。

就是这么简陋的邮车,也需武装押运,押运人员带着手枪。如果有歹徒敢抢邮车,可直接击毙,很有时代特色。

寄走邮件之后,李红请孙朝阳去办公室坐坐,喝水解渴。喝的是蒙顶绿茶,一枪一旗,根根竖起。茶是去年的陈茶,但保存得好,汤色碧绿,香味扑鼻。

孙朝阳爱茶,只喝一口,眼睛就亮了,重生之后见天喝老爹的三花,苦涩不说,还上头。所谓三花,就是三级花茶。四川的茉莉花茶分为特花、一花、二花和三花四个等级。三花最差,纯粹就是茶叶沫子。苦涩不说,关键是喝了之后痨得慌,想吃油水。

李红看孙朝阳表情,问好喝吗,孙朝阳说好喝。李红又道,如果你喜欢,我再从家里偷点出来送你。她父亲是县里某局长的领导,生活优渥。

孙朝阳哈哈一笑:“不要了,不要了,偷字多难听啊。”

李红有拿出瓜子跟孙朝阳一起剥,好奇地问:“孙朝阳,你刚才寄的是什么,那么多,是不是稿子?”见孙朝阳点头,又问:“长篇小说,多少字的?”

孙朝阳:“也不多,六万字左右,我过年期间写的,投北京的一家杂志社试试,看能不能发表。以前我只写短篇,总觉得差点意思,还是长篇来钱快。”说着话,他想起一事,就道:“李红,帮我一个忙,查查一家叫《今古传奇》的杂志社,看那边靠谱不。”

在这个世界线中,《今古传奇》杂志社从湖北跑去了京城,孙朝阳心中不由地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很不踏实。

李红是邮电局的,现在所有发行的报刊杂志,都需要通过邮电局这个渠道,占总发行量的百分之九十。至于报刊亭什么的,只是小小的补充。

李红就在系统里查了相关通知和文件,忙碌半天,回答说,有这么一家杂志,是京城一个什么区教育系统和什么大学出版社合作所办刊物,以刊载长篇小说为主,月刊。,创刊号定于四月一日正式发行,一月一号的时候开始征订,现在征订时间已经结束。

孙朝阳又问今古传奇在仁德县的征订情况如何,李红回答道,创刊号,也不知道上面的小说好不好看吗,都没人订阅,就县文化馆订了一年,也好收藏进图书馆里。

李红:“图书馆嘛,只要是国内的出版物,都会收藏一份。”

孙朝阳点头:“也是,创刊号嘛,说穿了就是试营运,等口碑起来,销量自然就上去了。”《今古传奇》既然是京城某区和某名牌大学出版社联办,想来实力非常雄厚,搞不好发展得比后世那家集团公司更好。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对方只要稿费高,给钱痛快就行。

在邮电局玩了半天,眼瞅着下班时间到,孙朝阳照例请李红这个饭搭子一起吃饭,连小何她们也请了。

饭是在县城国营三八女子饭店吃的,因为刚过完年,肚子还有油水。而且,这时代能进邮电局做正式工的,大多是干部子弟,日子过得也还行。所以,这顿饭很简单,一人一份砂锅,边吃边说说笑笑,倒也逍遥。

李红对孙朝阳很有好感,但现在的彼此年纪都小。

李红十八岁,还朦朦胧胧的。至于孙朝阳,他有种感觉,《寻秦记》一发表,将给自己的人生带来巨大的改变,也许真要和沈从文先生说的那样“离开一个小世界,去一个大世界。”

大家都是朋友,就这么坐一起吃吃喝喝,侃侃而谈,摆龙门阵,吹牛冲壳子,那就很好。

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邮电局的邮车就把仁德县的所有信件和包裹送到省邮电总局,开始分拣。

次日早上八点,一袋航空信被装上车送到双流机场,又开始分拣。

下午两点,一架图154摇晃着笨拙的身体升空,一路向北。

下午六点,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和李红预计到当天晚上稿子就能送到《今古传奇》编辑部不同,到第二天下午,鼓鼓囊囊的档案袋才装进邮递员的包里。

邮递员骑上原谅绿的自行车,在小巷里风驰电掣,铃铛声响了一路:“借过,借过嘿!”

一月的京城还冷,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小巷里的积雪被无数双脚践踏,变成雪和泥土的混合物,很滑。风阵阵刮在脸上,像是被刀割。

天是阴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放晴,在这种天气里送邮件真是一件苦差事。因此,邮电局的邮递员们遇到活儿都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就拖,拖到邮件多了堆在一起了,才集中送出去。

但今天邮递员老王的包里却瘪瘪的,没有几封信。之所以冒雪送出去,并不是他有多么热爱工作。你认真干活,一个月三十块,不认真,还是三十块。这么大雪,这么冷的天,国营单位职工,玩什么命?

实在是杂志社蒋总编太客气,太懂得做人了。

没错,邮递员老王正在去《今古传奇》编辑部送信。

老王和大多数北京人一样,话多,喜欢和人侃大山,京片子嘛。每次去今古传奇编辑部都会和工作人员聊上几句,话说得多了,基本摸清楚了杂志社的情况。蒋总编叫蒋见生,从武汉来京城出任杂志社总编的。他今年三十来岁,特殊年代的时候正在大学读书,完美躲过了上山下乡,也接受了系统教育。毕业后,国家分配到武汉那边的文化单位上班,一干就十来年,听说在文学界颇有人脉。

蒋总编是安浙江温州人氏,已经成家,可前一阵不知道怎么的工作很不顺利,就来了京城,成为这家杂志社的领导。

浙江自古出商贾,浙商在古代天下闻名。蒋见生大约也是遗传了商人的特质,为人和气,讲究的是朋友多了路好走。邮递员老王每次去编辑部,蒋总编都会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并泡上一杯碧螺春,扔一根中华烟过去。

这么一个大领导,又是大知识分子对自己如此客气,老王每次看到有《今古传奇》的邮件,无论外面刮风下雨还是下大雪,都会第一时间送过去。不为其他,冲的就是老蒋这个人。

老王也不知道穿过了几条街几条小巷,自行车终于停到一所红砖赫鲁晓夫楼下。一楼的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匾,上书“今古传奇杂志社”六个大字。大字左首则是一排小字“xx区文化艺术中心,xx大学出版社。”

架了车,抱起一大摞信件,掀开厚实的窗帘布走进去。因为是一楼,采光差,里面显得很暗,在天花板上两盏60瓦的白炽灯照耀下,就看到大开间里摆着两张办公桌。桌子侧面依稀有“xx区第一小学”字样,估计是从学校借的。三个编辑正埋头工作,光线太差,眼睛都快看花了,尤其是那个小眼镜,眼神迷惘,就是个半瞎。

蒋见生的总编办公室则在里屋,听到声音,探头看了看:“老王是你吗,这么冷的天儿,快进来,快进来,喝口热汤暖暖身体。”

滴答一声,总编办公室的灯绳拉响,一百瓦的灯亮了,有点刺眼。灯光中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这个年头少见的裘皮大衣,戴着皮帽子。这人生得同样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白胖脸,目光柔和,有种特殊的亲和力。

没错,他就是《今古传奇》总编辑蒋见生,祖籍温州的武汉文化人。

不过,他的个人形象和文化人不太搭,真要比拟,倒像是后世九十年代的东北穿貂倒爷。

老王刚走进里屋,蒋见生就把一根香烟塞进他嘴里,啪一声用打火机点上,又去倒开水:“哈哈,哈哈,老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稿件在你那里多放一天也耽误不了大事,这路上又是冰又是雪,如果把你摔了磕了碰了,我这心里也不落忍。”

老王:“蒋同志,咱们什么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了,你这个单位刚创立,只要是信,肯定都是要紧的,耽误不得。”

“谢谢,谢谢。”蒋见生不住双手合十。

老王喝了一口热水,暖了暖身子,道:“蒋同志,沙滩这一片都是出版社报社杂志社,我今天给各单位送信,都是各地作家的投稿,多得吓死人。只你这里一天到晚没几份,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了?”

蒋见生笑眯眯地说:“我社新创,创刊号四月份才发行,读者和作家们都还不知道。投稿也少。但这很正常,万事开头难嘛。我相信,在我和社里同志们的努力下,未来会更好。”

老王:“那就好,那就好,单位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小陈,送送老王。”蒋见生对外面的眼镜喊了一声,转过头,却是一脸的忧郁。

心中闪过一句话:人的一生啊,选择真的太重要了,选对了,万事顺遂。反之,就是一步错,步步错。我的一生,他妈的就是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