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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朝阳问何情要回老家多长时间,又道,自己将要去内蒙古办那个什么培训班,来回要十天左右。

何情回答说,她回浙江除了买房,回单位销假,主要是想看看爹爹,很长时间没见到他老人家,心里想得要命。估计会呆上半个月到二十天,再到京城后,正好等到孙朝阳出差回来。

她有点担心,说,听人说内蒙古挺苦的,别看现在北京热得要命,那边说不定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古诗里不是说,胡天八月既飞雪吗?还有,我怕你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出问题。

孙朝阳安慰她说:“我现在才二十一岁,能吃能睡,正是一个人最健康最强壮的时候,怕什么水土不服?而且,这种培训班学习班什么的,对我们从事艺术的人来说很重要的,我想你也能够理解。”

俗话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意思是,学武的人要分出高下很容易的,大伙儿上擂台打一架就清楚了。武功不过是一横一竖,赢的站着,输的躺下。但学文的就不好说谁好谁差,我之蜜糖,搞不好是彼之砒霜。你喜欢杜甫,我还觉得老杜的东西干巴巴。你喜欢白居易,我觉得他就是口水皮。

文学作品这种东西,到了一定程度,其实大家都差不多,除非你有碾压式的实力。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人脉了,这种培训班就是广结天下文朋诗友的好机会。你想啊,进了培训班,大家就结下了缘分。将来如果和人打嘴仗,不也多个帮腔的,人多力量大嘛。比如今天的迟春早迟教授,就是我方一员猛将。

孙朝阳的歪歪理听得何情不住笑。

孙朝阳:“何情同志,笑不露齿,请注意个人形象,你牙齿真好看。”

“我以后就笑给你看。”

何情抿嘴,眼波流转,尽是春水秋山。

接下来两日,孙朝阳抽时间和何情跑了一趟银行,把自己手头多余的钱都转给了她,吩咐她回杭州买房的时候仔细些,也不要一味买大房,七十平米左右最好。

他考虑的是小户型将来无论是出租还是卖掉都好出手。

何情掩嘴笑道:“朝阳你怎么这么啰嗦,跟姆妈一样。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妈妈,现在又碰上你。”

现在是八三年,记忆中房改是十年后,十年时间说长也长,但转眼就到。

孙朝阳记得当年机砖厂房改的时候先是让大家交三千块买断单位宿舍,后来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又补交了两千,这才拿到房产证。当时工厂开工不足,已经处于破产边沿,他在车间一个月才一百七十来块,干一天休息两三天。先交的三千块已经倾尽所有,最后补交的两千简直就是要了老命。

此刻看到自己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孙作家心中感慨:有钱真好啊!

何情乘飞机回杭州了,孙朝阳也开始准备去内蒙古的事情。

他以前也没开过培训班,对于怎么给学员上课心中没数,就虚心地坐到悲夫面前请教。

悲夫同志是老作家,功底深厚,道,什么叫散文,不外是写人写景状物,抒发情感。确定一个主题,自由发挥。但所有内容都要围绕着主题来写,即便撒得再开再远,最后还得收回来,所谓形散神不散。比如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表面上写的是白杨树,写的是北方的风光,但魂魄却一直落在白杨树的坚韧坚强上面,以树来比喻勤劳勇敢的人民。你在给学员上课的时候,可以从主题上着手讲。

他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孙朝阳笑道:“社长,你这不都是中学生作文的内容吗,用来培训作家好像不对劲。”

悲夫点头:“其实啊,文章的作法只要完成了中学六年,甚至初中三年语文教育就能学会,其他就得靠自己练笔,靠自己悟。文学看起来很简单,就是一张稿子一支笔的事情,任何人都能写上两笔,好像没有门槛。其实,这行当很吃天赋。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有天赋,文笔差不要紧,多写,每天写两千字,一年下来总归是有些模样。”

孙朝阳深以为然,问:“怎么才能看出作者有没有天赋呢?”

悲夫:“看细节。”

见孙朝阳不是太明白,他解释说:“看作者的细节描写是否生动有趣,是否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只要能够做到这两点,就说明这位作者时有天赋的。文学创作有一句话,细节之中有神在。”

孙朝阳又问:“那么,文章中的气韵呢,曹丕在《典论》中说过,文以气为先。”

“气韵,甚至是气势这种东西,你觉得普通作者会有吗?恕我直言,很多省一级作家协会会员,发表了很多作品的作家,文章里都缺这种东西。”悲夫说:“气势气韵是优秀作家和普通作家的分野,比如朝阳你的《暗算》就有一种气势。虽然说主角们最终都是悲剧,但很奇怪的是我在阅读的时候并不感到悲伤和惋惜。反有一种主人公为了理想,尽力发光发热,尽力燃烧的一往无前。如同黑夜里的一道闪电,把万物都照亮了。那是殉道者的光芒,是圣洁的,喜悦的。对,我说的是黄依依。还有你的算篇小说《棋王》,从头到尾都洋溢着道家的不羁和洒脱,日子虽然苦,但拿得起放得下,自在如意,这也是一种气韵。”

孙朝阳:“惭愧,惭愧。”

大林在旁边插嘴:“其实内蒙那边之所以年年邀请咱们过去讲课,除了培训作家外,主要目的还是让我们提供个发表文章的渠道,发两篇作品。咱们一边上课,一边选稿子就是了。”

孙朝阳笑道:“但上一星期的课还是挺长时间,咱们下来琢磨几篇讲义,好歹弄个大纲出来。”

正说着话,悲夫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他跑过啊啊啊地半天,然后拍起了桌子,好像在和人争执着什么,一头白发因为生气不住飘扬。

这个时候,毛大姐低声八卦:“老高和他爱人在吵嘴,吵两天了。”

大林年轻小伙子一个,对八卦没兴趣,嗯了一声,也不接茬,径直拿起投稿看起来。可孙朝阳却来了精神:“大姐,老高和他爱人吵什么呀,掐没有?”

“掐倒是没掐,但高主任已经睡了两晚沙发了。”毛大姐满面精彩,声音更低:“朝阳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有个女同志半夜跑悲夫家里去了。这事儿可太精彩了,太有趣了,我听到后,激动到失眠。”

孙朝阳感到震撼:“老高搞破鞋了?想不到啊想不到,浓眉大眼的悲夫同志生活作风上也有问题。”

毛大姐:“去,朝阳你怎么老说不正经的话儿,大姐告诉你,单位有人要走老高后门,把礼物送到他爱人那里去。”

孙朝阳:“这破单位又有什么后门好走?”

毛大姐:“有人想跟着你们去内蒙,赚差旅费。”

孙朝阳恍然大悟:“毕竟是三十块钱,那是得找老高勾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