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太太看看裴如绯，又看看楚蓁，气势逼人地斥道：“不知礼数！”
“楚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绯姐儿，还有你，是想造反了吗？！”
裴老太太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她嫁给裴敬衍三十几年，除了裴渊这个眼中钉外，这半辈子也算顺风顺水，一直是别人仰望的对象，就算是裴渊父子在她这个长辈跟前也从来不曾这般放肆过！
裴如绯这丫头从前明明乖乖巧巧，安分得很，如今却变得这般粗鲁无状，分明是这段日子跟着楚氏学坏了。
面对气急败坏的老太太，楚蓁不怒反笑：“听说老太太是崔氏贵女，饱读诗书，最是知书达理……”
对于老太太的事，楚蓁都是从小团子那里听来的。
小团子说，老太太常与他们晚辈讲述崔氏数百年的丰功伟绩，说他们这些世家最是重礼，最爱体面云云。
上首的裴老太太腰板挺得笔直，下巴倨傲地抬起。
她最为骄傲的便是她的姓氏。
他们崔氏绵延三百年，是冀州最有名的世家，仅次于王、谢、袁、萧这四大家族之后。
在本朝以前，像崔氏这样的世家一向只与其他高门世家联姻的，崔氏女绝不外嫁。
可是，太祖皇帝建立大祁朝后，有意压制这些门阀世家，在朝中推行科举制，唯才是举，这几十年，世家渐渐势弱，也只能纡尊降贵地开始与寒门新贵联姻。
即便崔氏现在没落了些许，但仍是世家中的翘楚，崔氏贵女如今在宫中被皇帝封为淑妃，还诞下了二皇子。
若是有朝一日二皇子能登上大宝，崔氏必能一步登天！
等到了那个时候，裴敬衍一定会后悔的！
老太太昂着脖子与裴敬衍四目对视，耳边听到楚蓁慢条斯理地接着道：“闻名不如见面啊，原来崔氏还可以‘越俎代庖’地对着外嫁女喊打喊杀的啊？”
楚蓁轻轻击掌，裴小九在一旁连连点头：这个他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原本还斗志高昂的裴老太太登时像被掐住咽喉似的，哑口无言。
甄氏连忙凑过去给老太太顺气。
黄氏慢了一步，再次暗骂这二嫂奸猾。
她知道这次老太太必然会因为长女的事迁怒三房，心下埋怨长女太过任性。
“楚氏，”黄氏气冲冲地说道，“丹姐儿是外嫁女，可她现在要与世子和离，一旦和离，她的户籍便要回归裴家。”
“再说了，她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我这个当娘的管教她，怎么就叫‘越俎代庖’了？！”
黄氏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老太太平日里吃斋念佛的人，也就是想小惩裴如丹一番，吓唬吓唬她罢了。
黄氏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一心只想压下楚蓁的气焰，却不曾注意到几步外的裴如丹看着她的眼神愈来愈冰凉，眸底写满了失望。
“我宁死……也不会回京的。”裴如丹一字一顿地说道，表情无比的坚定。
说话间，裴如丹从地上爬了起来，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却无法抚平她心口的伤痛。
从今以后，她对她的母亲与父亲，不会再抱有一点期待。
她还有姣姣呢。
为了姣姣，她也不能任由他们来拿捏她，摆布她。
“大姐，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裴如绯走到了裴如丹身边，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嫂，你说是不是？”
小姑娘的手里还抓着那把戒尺，很有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楚蓁莞尔点头。
裴如丹的眸子里再次露出惊讶之色。
她是长姐，对裴如绯的性子一向最是了解，这丫头自小爱学武，与府里其他姐妹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是一根筋的性子，自有她的一套逻辑，像这裴府女眷中的一头孤狼。
这才多久，楚蓁竟然得到了这丫头的认可。
是因为楚蓁也是习武之人，亦或者……
这时，楚蓁转头朝裴如丹看来，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对上她的。
她意味深长道：“你既然都死过一回，想来也无所畏惧了，不如立女户吧。”
裴如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去捂手腕上的翡翠玉镯。
楚蓁她知道了！
她看到了这个玉镯下藏的那条疤。
更甚者，她也许还知道了……
一瞬间，裴如丹有种自己仿佛脱光了衣裳赤裸裸地站在对方样子的错觉，一种羞耻、窘迫的情绪瞬间如海浪般窜起，几乎将她吞没。
裴如丹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种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突然间，眼前一片开阔明朗。
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什么好遮着掩着了。
她惨然地笑了，笑容中有种近乎悲壮的豁达。
“你说得对，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裴如丹抬起了左臂，将那宽大的袖口捋下，露出了纤细柔美的手腕，那碧绿通透的玉镯衬得肌肤白腻赛雪。
当那个翡翠玉镯被取下后，手腕上那道一寸半长的伤疤便再无遮挡，微微凸起的肉疤触目惊心。
“大姐……”裴凝之惊呼道，难以置信地瞪着长姐手腕上的伤疤，“是谁？”
裴如彤花容失色地掩嘴惊呼，看着裴如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连二老爷与三老爷也变了脸色。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裴如丹自尽，便是国公府的人所为。
裴如丹没有回答弟弟，目光望着不远处的黄氏与裴治，道：“都说，剔骨还父，割肉还母。我既死过一回，这条命算是还给您和父亲了。”
黄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