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垂眸看着桌上那只瑟瑟发抖的灰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裴锦之让承影拦下这只信鸽的目的不是要拦截消息，仅仅是为了拖慢消息传递的速度。
从徐州快马加鞭赶到京城至少也要六七天，等皇帝那边得知裴锦之苏醒的消息时，他们这艘船应该差不多可以渡过大江，抵达江南了。
“投石问路吗？”楚蓁兴味地弯了下唇角。
他这是在以身为饵，对自己够绝的。
她不知道裴锦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很显然，他最终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替裴大元帅以及二十万西境军将士复仇。
以他的心计，即便他不在京城，怕也有能力把千里之外的京城搅得风起云涌。
裴锦之含笑以对，端起茶盅，静静地品茗，举手投足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清贵。
阳光下，他眉眼间染上金辉，整个人仿佛莹莹生辉，映着水光的眸底却带着剑锋一般的凌厉。
“咕咕。”灰鸽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黑鹰一样的危险气息，弱弱地叫了两声，缩着脖子往楚蓁的手背蹭，可怜兮兮的。
楚蓁随手摸了摸那只油光水滑的灰鸽，脑海中浮现鸽子的十八种做法，那只可怜的鸽子在她掌下瑟瑟发抖。
楚蓁状似不经意地提点道：“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最好快点，否则你的‘敌人’不见得能等到那一天……”
她没点名道姓地说裴锦之的敌人是谁，可裴锦之却似乎是明白了，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白瓷浮纹茶盅。
他掀了掀眼帘，正对上了桌对面楚蓁如寒星般璀璨清澈的杏眸。
两人四目相接。
裴锦之那双漂亮的凤眸平稳而坚定，沉静中带着股泰山压顶般无坚不摧的气势，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两人无声地交换着眼神。
无论大祁朝廷内部的内鬼是谁，裴锦之都已经决定站到现在这位大祁天子的对立面，把这位天顺帝也视作他的敌人。
“他痴迷丹药，命不久矣也是理所当然。”裴锦之淡淡道，咀嚼回味着楚蓁的话。
这番话简直大逆不道，怕是连她那个以桀骜闻名的大哥都说不出口，可她竟这么轻轻巧巧地说出口了，带着十足的笃定……而且对堂堂天子毫无敬意。
有趣。
楚家的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趣。
小姑娘生得纤弱稚气，仿佛一只玲珑慵懒的小猫儿，明明身无长物，无甚倚仗，却自有一股子视天下如无物的傲气。
裴锦之弯了弯唇，又笑了。
按照父亲的说法，他自小就不服管教，比之长兄，过于乖张。
为此，父亲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来管束他，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对皇家缺乏敬意，反而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颇有道理。
皇帝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也不过凡人而已。
在他长大后，学会了留有余地，那些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他连父亲与大哥都不会说。
这一刻，裴锦之对楚蓁生出了一丝丝好奇。
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了楚蓁，她又是怎样变成现在的她……
裴锦之屈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动了两下，灵光一闪，突然问道：“他能撑到明年的春闱吗？”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楚蓁愉快地笑了，心里鄙视了陆成因一番。
“活死人算不算？”她戏谑地反问。
在小说中，皇帝在来年的春闱前就会昏迷不醒，再也没有苏醒过。
楚蓁自认恩怨分明，既然裴锦之愿意帮他们兄妹寻找谋害楚北深的真凶，那么她也会投桃报李。
裴锦之垂眸思忖着，屈起的手指一下下地叩动着。
楚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好奇地顺口问道：“你们上清观不是天下第一观吗？为什么皇帝吃的不是你们上清观的丹药？”
她记得在小说中，皇帝最信任的是京城白云观的一名道士，日常服用的丹药也是由这名道士所炼制。
十道九医，道士大都会炼丹，丹药也可以是良药，但像今上这样为求长生不老日日服用，最后只会被丹毒所坑。
楚蓁唏嘘地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长生不死，为此，哪怕是正史中那些个被誉为是“千古一帝”的明君也照样痴迷丹药，结局反而英年早逝。
“我们上清观？”裴锦之语气古怪地重复道，“谁告诉你我是上清观的弟子？”
他在心中自省了一下：他哪里像个道士了？
楚蓁一愣，俏脸上难得露出有些懵的表情：“你不是吗？”
裴锦之、顾危以及漕帮那位还不曾露面的二当家，难道不都是上清观的弟子吗？！
“不是。”裴锦之莞尔地摇头，“我七岁时跟家父去蜀中拜访钦天监的王老监正，王老监正辞官归乡后办了间私塾，我在那里跟着他老人家学了两年的星象天文。”
“他们几个也曾去王老监正那里求学。”
啊？！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楚蓁的预料，她一时呆住了，杏眸圆睁。
看着眼前懵圈的楚蓁，裴锦之轻笑出声，右拳置于唇边。
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浮于表面，而是一点点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直蔓延到了眼底，荡起潋滟的微光。
他本就生得极美，此刻舒然一笑，窗外的漫天霞光都不如他明媚。
真是个美人！楚蓁心里发出由衷的感慨。
再一思忖，便了然：所谓“钦天监”在古代干的就是天气预报的差事，打仗、行船都会涉及，而无虚道长自然是为了搞星象占卜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才千里迢迢地跑去拜师。
“啁——”
蹲在窗口的黑鹰突然间腾飞而起，巨大的双翅展开，羽翅划过处，带起了一阵凌厉的劲风，吹起了桌上的两片残羽。
不远处的空中，盘旋着一头体型比它小一圈的灰褐猎隼，那猎隼似是受了惊，根本不敢靠近黑鹰，立即振翅朝西北方向飞去。
落荒而逃。
“承影。”裴锦之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黑鹰不甘心地发出一阵长啸，但还是听话地没有追上去。
它在沙船上方盘旋不去，反复地以声声长啸宣示着它对这片领空的主权。
裴锦之望着猎隼飞离的方向，唇边掠过一抹极淡极浅的笑意，眸底泛着清冷的微光：上钩了！
这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楚蓁被他这一笑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