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微怔，直直地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青年。
窗外浅金色的光线轻吻在他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俊美。
他的笑容一贯的温润，身姿瘦削颀长，朗朗如清风，皎皎如明月。
乌黑的瞳孔似浸在一汪流光溢彩的春水里，明明暗暗地荡起若有似无的涟漪，那微微上挑的凤眼眼线迤逦。
她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其中，只有她而已，她一时挪不开眼。
好在楚蓁向来稳得住，面上笑意盈盈，半点不显，唯有右手的尾指微微地屈了屈。
眼前之人看似纤尘不染的谪仙，实际上，更像山林深处那种专以美色惑人的千年狐狸精。
她低叹一口气，也抬起了右手，勾住了青年修长好看的尾指。
两人的手大相径庭。
他手掌宽大，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女孩的手指纤细柔美，纤如柔荑，仿佛他只要稍稍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指腹上有层薄薄的茧，以及他手指灼灼的热度。
烫人得很。
“一言为定。”裴锦之以尾指勾着她的尾指，轻轻地晃了晃。
青年满含笑意的嗓音愈发醇厚动人，如同陈年的美酒，短短四个字说得荡气回肠。
刹那间，似有一片柳叶轻飘飘地落在楚蓁的心头，无声无息，湖面荡起些微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半晌都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天知道，她方才只是卖个关子而已。
还没做的事，要是她先把话说满了，就显得大言不惭。
可现在，她怎么觉得这人似乎把话题的走向给带偏了？
她怎么就被他给牵着鼻子走了？
楚蓁微启樱唇，想说什么，终究作罢，改口道：“我给你施针。”
“二嫂！”
门帘外，突然传来裴小九亢奋的喊叫声。
喊声未落，那道帘子就被刷地掀起，一道小小的身影哒哒哒地冲了过来，像阵小旋风似的，手里那根银色丝绦还牵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白团子。
小家伙跑得面颊红彤彤的，两眼扑闪扑闪的，神采奕奕。
“我刚看到阿危哥回来了，二哥昨晚彻夜未归……”
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裴小九此刻才慢一拍地注意到屋内不止他二嫂一人，他二哥也在。
他登时露出有些心虚的表情，垂下小脸，对了对食指，又忍不住去偷偷瞟他二哥和二嫂，竟发现两人的尾指勾在一起，好奇地眨了眨眼。
二哥和二嫂刚才背着自己在商量什么？
他们是做了什么约定吗？
裴小九感觉心里似有一只猫儿在挠似的。
裴锦之看着几步外的亲弟弟，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梢，目光凉凉的。
原来这里还有个耳报神啊。
小团子浑身一震，又急忙收回视线，做出乖巧得不得了的样子，笑容单纯无害。
楚蓁忍俊不禁地弯唇，好心为小家伙解围，左手指了指旁边的美人榻，催促某人道：“躺下。”
于是，裴小九就看着他二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躺到了美人榻上，脑海中不禁浮现他去岁在西北看到的画面——
漫天黄沙随风卷动，数以万计的西境军将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在演武场上，对着裴锦之屈膝折腰，一眼望去，皆是黑压压的人头，下一刻，无数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整齐划一地重叠在一起，喊声如雷动，响彻云霄。
这一幕深深地铭刻在了裴小九年幼的心灵中，成为他心中憧憬的一个梦想。
可二哥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得听二嫂的！
裴小九不禁对着二嫂投以敬仰的眼神，热情地说道：“二嫂，我给你打下手！”
也不用楚蓁再吩咐，裴小九就自发去端了盆温水过来，又点了蜡烛，便乖巧在一边看着，连白貂都牵好了。
楚蓁最喜欢能干的乖孩子了，赏了小家伙一碟青枣，净了手，开始为裴锦之施针。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空气中响起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裴锦之闭着眼，静静地在美人榻上睡去了。
有一种人，天生一副温文尔雅的好样貌，清醒时，一双眼仿佛每时每刻都含着温隽的笑意；即便此刻陷入昏睡中，通身的气质也明净得像一捧山巅的白雪。
让人忍不住就想看看这白雪化成春水是何模样。
楚蓁收了针，一时有些失神，直到感到袖口一紧，垂眸瞥去，就见裴小九正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袖口，扯了扯。
另一手指了指外间，示意她过去。
楚蓁从善如流地起了身，随裴小九去了外间。
原本敛息屏气的小家伙这才吐出一口气，但声音依然压得低低，神秘兮兮地说：“五姐姐说得没错，二哥和阿危哥果然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二嫂，我刚才去了趟马厩，看了他们的马，马身上溅了血，还有马蹄铁上沾了新的红壤……我记得我们前几天经过的滨山一带就是红壤。”
听小家伙分析得头头是道，连楚蓁都有些惊讶了，赞赏地揉了揉他的头问：“这些谁教你的？”
“六哥。”裴小九脆生生地答，得了来自二嫂的鼓励，笑得分外得意 ，卖弄道，“二嫂，我还会看车辙印、分析脚印呢。”
他可厉害、可能干了！
小家伙全然不知道的是，门帘的另一边，原本阖着眼的裴锦之睁开了眼，听着外头两人的闲话家常，眉目间的笑意浓得快要溢出。
须臾，他又闭上了眼。
卸下一身的疲惫，这一回，他是真的沉沉睡去了。
裴锦之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为了明天养精蓄锐。
次日一早，众人全都收拾好了东西，聚集在别院的大门口，打算启程离开建南城。
楚蓁的行李又多了好几车，其中不仅有陆家人饯别礼，还有无虚道长和顾危弄来的各种药材，让队伍瞧着扩大了一倍。
陆家众人全都来送行，连大病初愈的陆四老爷都不顾众人的阻拦来了，握着楚北深的手依依惜别：“姐夫，不让我亲自送你们去岭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