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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街鼓声皆已歇,孤灯残影行人绝。

九衢道上寂无声,唯余室中明月映。

深夜的京城,犹如一头蛰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巨兽,随时吞噬一切。

有野猫从街巷窜上私人宅院的墙头,远远看着隐在屋顶暗处的黑衣人,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气,让它瞬间炸毛,瞳孔变大,哈气发出嘶吼声的瞬间,被一枚肉眼难辨的银针暗器射中要害,一命呜呼,跌落宅院中。

八九月的草木旺盛,物体落地压倒草木的声音,让书房门里门外的人听了个正着。

卫锋与卫羽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对视一眼后,隐入暗处。

萧清瑶缓缓起身,自腰间抽出软剑,看向不紧不慢,将房中烛火熄灭的陆翊,带着一股对这种事见怪不怪的淡定和从容。

想起他上次遇袭后没有呼吸的情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就着室内的月光,抬手扔进他怀中。

‘锵’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接着便是短兵相接的厮杀声划破寂静的夜,血腥味顺着夏日的风卷入房中,将月光中的一切晕染出一种颤栗的变态美感。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逐渐适应黑暗后,听到外面的厮杀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便越过茶几凑到陆翊身前,低声道:“不去密室避避?”

陆翊声线都没变,一副稳如老狗的笃定模样,“没有。”

萧清瑶侧目而视,看着他隐在月光下的侧颜,“是……琅琊王氏还是前朝太子刘肇怀?”

“十七年前,琅琊王氏就没了。”

“先把外面的人解决了,过后我们再……”萧清瑶执剑起身,正要离开,却被坐在蒲团上的陆翊握住了手腕。

隔着衣袖,陆翊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带着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指尖、手心传至心口,“不必过后,卫锋他们可以解决。”

他抬头看她,继续道:“按照如今的情况,大昭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发生什么事了。”

“你的心思都放在替萧氏收拾残局、修正错误上,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萧清瑶不言语,低头与他对视,他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深邃如渊,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

“燕子萁和汪顺都是先皇留下的人,最近几年你伯父昭和帝却在逐渐削弱他们的权利和力量,另外培植了一批死士和内侍,而这批死士和内侍的掌控权,都在御前总管汪顺徒弟,李光复手中。”

话音刚落,陆翊便感到萧清瑶小臂手腕处一阵紧绷,他松开握住她的手,继续道:

“哪怕你速度再快,三五年内就能将前朝太子及余孽一举歼灭,削弱世族,一统大昭,到最后恐怕也是为宦官做嫁衣。”

外面的厮杀声渐弱,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进入尾声。

没过一会,卫锋在门外禀报,刺客已经解决,并未惊动外面京兆府巡逻的官兵。

府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隐约的虫鸣蛙叫。

两人一坐一站,许久都没有说话。

“先皇最后……为什么没有选萧文辉。”

“不合适。”陆翊没有把话说得太明。

毕竟,萧文辉是她的父亲,他不该,也不能当面点评她父亲的为人,他们再如何生分疏远,也是逃不开的血脉相连。

这也是为什么他频频试探,迟迟不愿与她走得太近的另一个原因,哪怕她曾舍命相救。

原以为他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直到她一次次颠覆他的认知,到最近毁了遗诏的事。

陆翊避重就轻的跳过萧文辉不适合即位的话题,继续补充道:“除了先皇,萧氏并没有合适的人。”至少当时没有。

这一点,恐怕掌握皇亲国戚所有动向的萧清瑶心里也很清楚,之所以仍然力挺不追究,也是觉得萧氏除了萧文昭外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如果在周围虎狼环绕,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动他,行差踏错的代价,很可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比如再次让大昭陷入动乱,民不聊生。

陆翊重新点燃烛台,“我们的共识应该是天下太平,不惜一切代价,让先皇耗尽半生打下的江山,更好的延续下去。”

***

离开陆府,宵禁的时间还没结束,萧清瑶也没急着回王府,而是避开巡视的官兵,找了一处能够纵览半个京城的高处,坐在屋檐上,看着东方天光乍现。

京城从沉寂的黑夜中苏醒,一缕曙光赋予了它生动活力,将这幅壮美图景描绘出来,宛如一卷精美画作。

人间烟火重聚,街道上慢慢重拾白日的热闹,路边摆摊的老板支起一口锅,将刚刚包好的馄饨下入锅中,与客人寒暄话家常。

小孩子觉少,早早起床出门,拉帮结伙在街市中奔跑嬉闹。

萧清瑶放空自己,什么都没想,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太阳跃出地平面,为京城镀上一层神圣的金光,热度不断攀升,与街道的烟火气汇聚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要怎么做,才能延续这样的宁静祥和呢?

前世的她一身坦荡,无愧于心。父亲曾说过,她太善良,并不适合经商,更不适合从政, 因为她不是一个喜欢争权夺利的人。

没有野心和欲望的人,果断坦荡,拿得起也放得下,放在哪里都能走,却走不长远。

后来撞了许多南墙,头破血流后,依然没有学会乖,她的一身坦荡像是刻在骨子里,好像注定走哪条路都走不长远了。

她对外一致口径,做这些事是因为自己是萧家人。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骨子里这份坦荡和无愧于心,她不想在有能力做些什么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深陷水火,在乱世中挣扎。

她确实可以随时抽身而退,像沈明珠说的那样离开京城,母慈女孝,逍遥快活。

大昭也并非离开她就会崩坏陷入困境,却也并不会好到哪去,就像陆翊说的,根本坚持不到三年五载,便会再次陷入危机的边缘。

萧氏皇族还有谁能用?

她甚至已经预见了大昭的未来,前朝余孽,宦官专权,世族寒门两相倾轧,大昭还未一统天下,四周还有外族东夷、西戎、北肃、南诏虎视眈眈,也是一个心腹大患。

在有限的时间内解决了前朝余孽、世族门阀、一统大昭,然后呢?

***

七岁以后,萧清瑶待在王府的时间,几乎屈指可数。

萧文辉又长期在外,代天巡视,对各地明察暗访,独立行权,直达天听。

这么多年下来,在王府中接触最多的人反而是王妃李氏和几个一起读书识字的兄弟姐妹。

七岁前,除了胞弟萧清朗,她与谁都不亲厚,包括她的母亲沈明珠。

只是当她回到王府,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雷打不动的坐在她房间中时,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强烈到让她的心头微颤,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提裙迈入房间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规矩的行礼,而是直接走到沈明珠的身边坐下,喊了一声,“阿娘。”

沈明珠像是从愣神中回转过来,眼神从没有焦距到渐渐清明,对上萧清瑶的双眸。

她依然清冷没什么温度,“朝中在议的,御尊护国公主。”

萧清瑶垂眸敛目,从随身带的小包袱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正是那日在晋王私邸的密室中摆放遗诏的盒子。

这是她当晚离开私邸前,在燕子萁他们都走了以后,又重新潜回密室带出来的。

她打开空空如也的盒子,在盒底最不起眼的边角处拨动了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凸起。

‘咔嚓’一声,盒底自中间收缩至两边,露出对折平铺在最底下的东西,推到沈明珠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