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那孩子瘦弱的手臂上可以看见青蓝色的血管。

扎针留下的小小孔洞就顺着血管向上,像是散落的痣。

北川泽野对上他那双茫然而纯净的眼睛,然后慢慢伸手,把他身上的透明导管一根一根摘下。

每摘下一根导管,孩子的呼吸就急促一分,那双黑润的眼睛却多了一分光彩。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北川摘下导管的手,胸口的起伏愈发明显。

在北川泽野回应了他“死亡”的请求后,他的身体反而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生命力。

北川泽野摘下一根又一根导管和线,像是扯下束缚住飞鸟的铁链。

最后一根透明导管落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动。

但面前的孩子却微微笑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流露出类人的情绪。

北川泽野红着眼睛看他,说出了这么多年来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那孩子却只是静静笑着看他,苍白的脸颊泛出一点点生命的血色。

他再次尝试开口,说:“哥哥。”

北川泽野看着他,点头。

他看见面前的孩子眼中迸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

不再是那种茫然无神的目光,不再是那个永远站在窗户后垂着头的实验体。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五六岁小孩,在某个放学的午后,在回家的拐角处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哥哥。

但那耀眼的光彩如同流星划过天空,几乎瞬间就熄灭了。

失去了医疗器械的供养,那孩子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在北川泽野的注视下,他的呼吸逐渐缓慢,眼睛也逐渐失去神采。

像是松树林蒸腾的露水,像是天亮后就消失在天空的星星。

他死了。

那时,北川山正静静站在玻璃外,看房间内的儿子跪坐在地,崩溃哭泣。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对儿子开诚布公地摊开自己的计划。

“那孩子是有活下去的机会的,”北川山正声音平静,“只要继续培养类似的胚胎,经过全方面的器官置换,他完全有可能继续活下去。”

这话却让北川泽野感到莫名寒冷。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你还要继续创造这样的……这样的人?”

北川山正却无动于衷:“那你就看着他死去吗?”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儿子:“他的确是一个不成功的试验品,因为他的变异率超出预定值,但其他试验品不会如此。”

“其他试验品不会长成真正的人,你可以把它们看成单独的器官,器官是不会感到疼痛和耻辱的。”

北川泽野仍然神情抗拒:“可他们不是器官!他们就是婴儿,为了保证移植器官和血液的质量,你们创造的一直是人。”

那时的他已经看过筱原家那个神秘的房间。

那个低温,安静,如水族馆一般摆满“鱼缸”的房间。

还有里面密密麻麻的婴儿。

北川山正却摇了摇头。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人权是由社会赋予的,那些胚胎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它们在人类社会中根本没有对应的位置和角色。”

他紧紧盯着北川泽野:“你知道这项技术会给医学带来多大的突破吗?多少濒死的人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那些人才是真正的人,他们的家人会因为他们的康复而喜悦,可那些胚胎呢?”

“你会因为那孩子的死亡而悲伤,那是因为你对他付出了感情,而培养液中储备着上万上亿个备用的胚胎,你连他们的脸都不会记得……”

“为了那些连“思维”都没有的胚胎,你确定你要剥夺其他人恢复健康的权利吗?”

北川泽野因为父亲的责问一时沉默,放在膝盖的手指开始轻轻发颤。

对他来说,那上亿个看不清面容的胚胎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为了拯救生命而扼杀生命?这样真的没错吗?

见北川泽野开始动摇,北川山正的神情也松动了一点。

他朝儿子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声音也放低:“为了生存,所有生物都要学会杀戮,杀戮并不是可耻的,狮子会咬断羚羊的喉咙,羚羊也会咬断野草的根茎。”

“端上餐桌的鸡鸭鱼也可以专门饲养,那为什么可以拯救生命的器官却不能特意培养呢?”

北川山正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难得柔和的声音带着一点蛊惑:“我们可以拯救很多人,包括那个孩子,他能再次活过来,我会把他收为义子,以后你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哥哥。”

那孩子可以再次活过来。

他不必再被关在那个松树林深处的小屋。

他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进入小学、初中、高中,最后努力升上大学。

也许他会加入学校的棒球队,在某个练球后回家的傍晚,北川泽野可以在校门口等他,就像每一个哥哥那样。

他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不再是实验体的编号,不再是“那孩子”。

看着父亲平静的脸庞,北川泽野不自觉流下泪水。

他眼中含泪,声音却努力保持平静:“我不赞成您的想法,但我无权阻止您的行为……我会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看着儿子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北川山正一时静默。

良久,他收回自己的手,声音淡淡:“我等着。”

那年后,北川泽野远赴德国留学。

因为北川山正的身体健康情况出现异常,他今年才回到日本开始尝试接手家族事务。

分明做着那样的研究,自己的身体健康却完全在控制之外。

和筱原敦不一样,北川山正似乎并没有把那些研究成果用在自己身上。

他像是用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来向儿子展示——生命如此脆弱,他们的研究才是正确的道路。

对此,北川泽野只能保持沉默。

可如果父亲真的病危呢?

还有那个死去的孩子,他真的对此毫无悔恨吗?

在他死后的每一天,北川泽野都会想起他。

想起他在松树林深处茫然无神的目光,想起他死前眼中迸发的耀眼光彩。

如果他真的能活过来,如果他真的能活过来。

北川泽野轻声说:“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我希望能把生命还给他,这是我欠他的。”

“所以,哪怕你们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把定佛寺的控制权交给你们。”